音乐是所有艺术中最富浪漫主义——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真正浪漫主义的艺术,因为它的唯一主题就是无限物。音乐向人类揭示了未知的王国,在这个世界中,人类抛弃所有明确的感情,沉浸在无法表达的渴望中。
这是E.T.A.霍夫曼(Ernst Theodor Amadeus Hoffmann 1776-1822)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从这段话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位出生于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今属于俄国加里宁格勒)的德国大文豪是多么钟情于音乐,事实上,霍夫曼从童年时代就想要成为一名音乐家,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一脚踏入了幻想文学的领土,成为了德国童话史上的一代宗师级的人物,他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撰写音乐评论的事业中去。除了写过大量的音乐评论,霍夫曼还当过作曲家、指挥、音乐总监,甚至他的笔名E.T.A.霍夫曼当中的A字,也是他所爱的音乐大师莫札特的名字——阿玛迪斯(Amadeus)的缩写。
你可能想不到,这样才华横溢的浪漫主义大师,他的童年时代竟是生活在一个毫无浪漫色彩的死气沉沉的封建家庭当中。他的爸爸是皇家律师,妈妈也来自一个有名望的律师家庭,而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婚,他是由彪悍而严厉的外婆和内向而寡言的妈妈带大的。因此,霍夫曼的童年过得极其压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家庭成员个个都会弹奏乐器,所以,学会在各种乐器上弹奏出悠扬的音符,成了他童年时代唯一还算欢快的回忆,这也是他从小就立志想要做个音乐家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正因为这个愿望一直是如此强烈,当他在文学方面显露出不一般的过人才华的时候,他连一丝丝要在文学领域扬名立万的念头也没有,由于只想着怎么样以音乐家的面貌被大众接受和知晓,霍夫曼的很多早期文学作品,根本没有保存下来。
然而,无论是音乐还是文学,最初都没能成为霍夫曼的职业。他的第一份工作还是继承家族传统的法律工作。1795年,在获得了柯尼斯堡大学的法学专业学位之后,他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成为当地高等法院的一名候补官员。而后,由于工作认真,很顺利地在柏林等地的法院里获得了升职。就在这时,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1802年,因为得罪了贵族官员,霍夫曼被贬到一座边远小城普洛克(Plock),在那里,他终于有了进行文学创作的闲暇。随后,在1806年,拿破仑的军队占领了华沙,所有不愿意追随拿破仑的普鲁士官员都被解雇了,霍夫曼也是其中之一。丢了工作的霍夫曼不愿意指望朋友的救济过日子,到处找活儿干,一年多之后,他终于在一家剧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凭着自己的音乐才华,得到了剧院老板的认可,除了担任乐队指挥,还负责导演和舞台设计的工作。在此期间,他也创作了更多的幻想文学作品,并在1814年结集出版,这就是让他一举成名的小说集《卡洛风格的幻想故事集》。这一年,整个柏林的文艺圈都知道了霍夫曼的名字,也是在这一年,他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回到了柏林任职,此后的8年中,他以惊人的速度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包括3部长篇小说和几十部中短篇小说,其中有7部他自己称为童话的文学作品:《金罐》、《国王的新娘》、《陌生孩子》、《胡桃夹子》、《布拉姆比拉公主》、《侏儒查赫斯》(又名齐诺贝尔)和《跳蚤师傅》。
霍夫曼的童话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以小人物做主角,即使也会出现公主和国王的角色,但普通的小人物永远是这些童话中最受关注的焦点,比如《胡桃夹子》里面的咬核桃小人,《金罐》中的穷学生,《布拉姆比拉公主》中的默默无闻的舞台演员,等等。这些角色往往因为一些意外,“被迫地”在故事结尾成为了打破魔咒的英雄人物,但是,仔细看看,其实他们真正要对抗的,并不是什么魔法,而恰恰是身边的人们对他们的不理解和不接受。就好像咬核桃的小人,虽然他故事里的对手是老鼠国王,但是他看起来滑稽可笑的外表,才是让他被公主和周围人抛弃的原因。霍夫曼曾经在写给朋友希培尔的信中说:“在我的脑海里有时会出现一些怪异的事物……这种怪异把我置身于周围人的目光之中。循规蹈矩的人们总想在我面前竖上他们正统的横木,或是用他们的弯木来勒住我的脖子。”霍夫曼在信中所描述的这种被异样目光包围的孤独感,无论是在咬核桃小人身上,还是在他创造出来的那众多的童话角色身上,都是有体现的。这种感觉就如同一个天真不羁的孩子被挤在一群戴着假面的大人中间,听着乏味的教诲,找不到一个同伴。而这个时候,唯一能解救这孩子的好朋友,正如霍夫曼自己所说,只有“为那枯燥的课时增彩添色”的音乐和书籍。
所以,在霍夫曼的童话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正是那些绚烂夺目的音符和色彩,它们和枯燥乏味的现实生活形成了极度强烈的对比,他在《陌生孩子》里这样描述仙人的宫殿:
王宫的细长柱子是水晶做的,一直高耸入蓝天,蓝天就是王宫广阔无边的屋顶。在这个大屋顶下,闪闪发光的云层拍打着金色的翅膀飞来飞去,紫红色的晨曦和晚霞升起落下,闪亮的星星围成圈,跟着音乐翩翩起舞……在彩虹下面,他们用晶莹的钻石砌成我妈妈的宝座,那些钻石像莲花,像丁香花,像玫瑰花,芬芳四溢,炫丽辉煌。
在《金罐》里,他也描写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亚特兰提斯大陆:
棕榈树那绿宝石般的叶子不是像给晨风抚弄一样,正在抖动着,发出飒飒、刷刷的声响吗?它们宛如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一样,抖动着,摇曳着,神秘地窃窃私语,语调好像从万里迢迢的远方传来的美妙的竖琴声,娓娓诉说着那儿的神奇故事!——天空从墙上剥落下来,像散发着香气的雾霭似的上下漂浮,耀眼的光芒射穿雾霭,团团的云雾像欢呼雀跃的孩子那样打转、盘旋,上升到那在棕榈树上面高高拱起的穹窿里。——然而光芒不断增强,越来越耀眼,最后变成灿烂的太阳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