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03月

第九章 孤独的竹子

发布者:酱丫丫

窄路已经毫无踪影,无路可退让人丧失安全感。但安全感这种东西,本来也只是主观的产物。太阳高高地悬挂在我们头顶,四周明亮如晶。我们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既然先知指示我们:跟着太阳走就对了。我们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再往前行,是一个低矮的山坡,山坡上栽满了竹子。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太阳挂在山的那一头,太阳边上有一团厚重的白云,它像在监视我们。我们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讨厌极了。“怎么才能甩掉它呢?”我暗暗地用胳膊戳了戳小王子。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小王子用一只手挡住嘴巴,细声细语地对我说。

他刚说完,我就听到山坡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我立即停下脚步,小王子总说我神经太敏感了,但我没开玩笑,真的是有响动。“你们听”,我下意识地拽住朱小犹的衣袖,“有什么东西在动,你们听到了吗?”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听到了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是——”小王子话还没说完。朱小犹紧接着就说:“我知道了,是竹叶摇动发出的沙沙声。”

我们把目光锁在山坡上的这些竹子。我没想到,这次去寻找海洋精灵,还能在路上遇见一大片竹子。在丫丫村里,我家附近就有一片大竹林。我很喜欢在放学后,叫上伙伴们一起去竹林里荡秋千,收集翠绿又细长的竹叶,夹在语文课本中。等月亮出来了,我就爬到自家屋顶上,用竹叶哼歌给小黄狗、小黄鸭听。“真怀念我们以前在丫丫村里荡秋千、唱歌的日子。”我望着山坡上的竹子,想起了曾经的快乐时光。

那个爱抱树、抱竹子的坏习惯又冒出来了——我张开双臂向竹子冲过去,就在这时,令我们所有人惊呆的一幕发生了——所有的竹子像绅士般有序地分列两排,为我让出了一条大路。我吓得停在了半路上。“可怕,竹子会走路!小王子你看。”我明明心里想叫的是朱小犹,可话说出来就变成小王子了。我被吓得不轻,手和脚都僵住了,不听使唤。

朱小犹、小王子急忙跑到我身边。也许,是因为我们之前已经遇到过先知、白胡子老爷爷、窄路这些奇妙的人与事,所以对于会走路的竹子,我们虽然有些小小的紧张,但却“见怪不怪”了。

“蒋小丫,你不是很喜欢竹子吗?怎么不去跟它们打个招呼。”朱小犹拍拍我的肩膀,一脸坏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去,要去一起去。”我一点点地往后退。不过话说回来,我真是有点佩服我们自己,我们全部的年龄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但不知道从哪儿来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与勇气,明明心里怕死了,还不肯掉头就跑,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好吧,我陪你去。”小王子拉起我的衣角,脸上却是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躲在他身后,我们慢慢地向竹子靠近。它们面对我们的到来,既没有退缩也没有恐慌。当我们越来越靠近,与最靠前的一棵竹子面对面时,所有的竹子突然温柔地摇摆着竹叶,不约而同地向我们弯下了腰,并深深鞠了一个躬。我能感觉到,这是对我们的到来,表达热情的迎接。

“你们好,竹子,我是蒋小丫,今年十四岁,来自美丽的丫丫村——”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种无聊的自我介绍!”小王子噘着嘴,一下打断我。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跟竹子说话呢!”我气死了。

竹子扭动着竹节,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它在笑!”我大吃一惊。

“对,我也听见了,在笑,它们都在笑!”朱小犹也跑过来,激动地说。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它们看起来不是很快乐。”可能我比较敏感吧,我靠近一棵竹子,轻轻地抱住了它,就像抱一棵树。我常常想,如果,我能拥有一棵竹子,就像拥有一只宠物,拥有小黄狗那样。我去哪儿,它就跟着我去哪儿。起风时,它为我挡风;下雨时,它为我遮雨;进入梦乡时,它静静地靠在我床沿,在月光下呼呼睡去。

如果,我能拥有一棵竹子……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的确努力过。我曾问丫丫村的竹子:“你们,有谁愿意做我的‘宠物’?”竹子们没有回答,或许它们回答了,只是说得太小声,我没听见。嘻嘻。被我拥抱着的竹子,沉浸在与我拥抱的这一刻,没有声响。“如果竹子会说话,它们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们说。”我轻轻地亲了竹子一下。

“你怎么知道?”小王子说。

“你可真够笨的。你瞧,这儿根本没有什么人嘛!也就是说,竹子们除了竹子朋友,没有其他朋友可以聊天说话,这还不够难过吗?”

“难道有这么多竹子朋友还不够吗?”小王子不赞同我的说法。

“丫丫村的竹子除了竹子朋友之外,还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类朋友。你是知道的,在我家旁边的那个竹林里,时常洋溢着欢声笑语。对竹子来说,这些才是真正的快乐吧。”

“你又不是竹子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比我跟我们玩,竹子们更喜欢‘独处’呢。”

“不对,我知道它们为什么看起来不快乐了——也许,是因为它们没有衣裳穿。”朱小犹灵机一动说。什么歪理论!

“是吗?”小王子半信半疑,“竹子也需要穿衣裳吗?”

“恩,我觉得它们需要。蒋小丫你觉得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不管朱小犹说的是不是真的,第一次跟竹子见面,这衣裳当是见面礼物吧。于是,我们疯狂地在山坡附近找起了树叶、枝条,以编织衣服给竹子穿。

“等下,我们应该先数一数,一共有几棵竹子?”朱小犹建议道。

“一、二、三、四、五……”我开始一棵棵数起来。

“恩,我已经数好了,一共五十棵,正好是整数。”朱小犹数得快极了。

“小王子去左边,蒋小丫去右边,我去前面看看”朱小犹安排道,“我们分头行动!”

我原以为,去寻找海洋精灵的这一路上,伴随着没有饥饿感、没有寒热感而来的,是永远的春天,所有的树木都郁郁葱葱地茂盛生长,再小的枝头也会不断地冒出新芽,随处可见绿色的生命海洋。没想到,丫丫村现在是秋天,这儿也是秋天。秋天,就有落叶、有枯枝,也许不久,寒冷就要笼罩大地。但那,是以后的事了。很快,我们就找来了像一座小山包那么多的树叶,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开始分工编织“竹衣”。

我负责把叶子用枯枝条一片片穿起来,朱小犹把我穿好的捆成一条一条,每完成一条,他就递给小王子去给竹子们穿上,一件又一件,一棵又一棵,忙活了许多,终于,我们完成了五十件“竹衣”。我们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竹子们穿上衣裳后,又一齐对我们鞠了个躬,似乎是对我们表达最热烈的感谢。

“喜欢吗?”我问其中一棵竹子。

它别别扭扭地向我弯了弯腰,又看看另一棵竹子。

“看,它们在互相炫耀呢。”我激动地说。

“我怎么觉得,它们是在互相嘲笑我们做的衣裳很难看。”小王子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衣裳做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朱小犹小声地咕哝道。

是的,我们的终点不在这里,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留下来陪伴它们,于是,告别在所难免。我们也学竹子们的样子,认真地站成一排,把手放在胸前,绅士地向竹子们回鞠了一个躬。“要跟你们说再见了,前路漫漫,我们还要去寻找海洋精灵,有机会再见吧。”

竹子们拼命地摇晃竹叶,仿佛要刮起一阵大风,然而很快,它们就安静了,紧接着是一刹那的沉默。这时,我猛地意识到:它们的不快乐,并没有因为我们给它们穿保暖的衣裳而消逝。相反,这不快乐,因为这衣裳,更深了。

“他们是因为孤独而不快乐。”我忽然明白过来。朱小犹只想着对它们好,可它们无比孤独。也许千百年来,它们没有一个朋友。我是说,人类朋友。

朱小犹摸着竹子新穿上的衣裳,有些伤感。“可能你说得对,它们不快乐,是因为孤独。”这孤独,随着我们莽莽撞撞地闯进来,随着它们热情地给我们让出一条笔直大道,曾有那么瞬间的消弭。它们在等待、在期盼——等待有人经过,等待有人问候它们,陪伴它们,如今,希望已经来临——终于有人来了。可我们让它们误会了,当我们跟它们说话,围在它们身边欢笑如同最好的朋友。它们还以为,我们会长久地在这里吧。但怎么能够?我们怎么能长久地呆在这里呢……我心里酸酸地,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我把身体转过去,揉揉眼睛。我想到了我自己,我在舒城时,也曾有过相似的孤独。

“要是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里,我就带你们回丫丫村,带你们认识新朋友,跟你们一起玩捉迷藏,好吗?”我把手捂在眼睛上,“像这样,我把眼睛遮起来,你们去找地方躲藏。要是被我找到了,就要受罚。”竹子们又发生“咯咯”的笑声。

“那么,再见了。”我们三个站在山坡上,正式跟竹子们挥手告别,“再见!”每一次说再见,我都觉得自己过于用力,好像要结束所有的热闹与快乐。

小王子挨近我,悄悄地问我:“你说要带他们回丫丫村,怎么带?”我无言。这个问题——其实,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我真想说,你是一只笨猪!你告诉我,要怎么带回去?难道要一棵一棵地扛回去么?再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找到海洋精灵后,我们肯定是从别的路回丫丫村。”小王子一语击碎了我的承诺。我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内疚。但愿,竹子们没有听到他这番话,不然它们一定伤心死了,“对不起,要是,真如小王子所说的这样,你们有权不原谅我。”我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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