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尔克的童年过得比较轻松。他在当地的孩子们中间是颇为不起眼的一个，他本来可以非常快活地长大，但有一件事影响了他的生活：他是个探险小说的热心读者，可不幸的是，当时他最喜欢的作者的书籍在保加利亚都买不到了。他只能从阁楼和旧箱子里寻找卡尔·麦、依米丽奥·塞格里①的小说——谢天谢地，战前的保加利亚对这些方面的事情还没有什么偏见。一个男孩如果有某种爱好，他就可以一直保持他的热情直到十多岁，绝没有人会来干扰他。渐渐地，老沙特汉德和桑多坎②取代了其他的主人公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们更真实，但仍然富有激情，而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感觉到，再也没有什么，会比渴望去过你不能经历的生活更令人沮丧了。
　　
　　 在他成长的岁月里，受到了父母、老师的谆谆教诲。他人生中最初的二十年都用来勤勉地听从这些忠告了——他是所有儿童和青少年团队里的积极分子，是一个勤奋的学生，一个多少还算听话的儿子……一句话，这个男孩子遵守着所有约定俗成的条条框框（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然而，从他前往首都去学习哲学的一刻开始，一切还是改变了。这个年轻人开始阅读一些名字冗长而其思想更加深奥的作者写下的书籍。他产生了怀疑，这些怀疑又变为了愤怒和苦闷。他渐渐地感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有什么地方出了错。自由，作为那个其肖像随处可见的秃顶男子送给他的礼物，并没有像他一直信以为真的那样出现在他眼前。
　　
　　 在一个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的日子里，一本小书来到了他的手中。它有个奇怪的名字“荒原狼”③。 卓尔克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贪婪地读完了它，他的灵魂彻底地震撼了。在这本书里没有说教，没有一个答案，只有问题——可是，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在他这一生之中，第一次找到了一个清楚的答案。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为心中的自由找到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就叫做“独立”。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就在他为自己建立起来的新准则中，一丝不苟地度过了。要是你允许我有自夸嫌疑地说一句，这个年轻人是孜孜不倦地用自己的方式建起了一堵墙——一堵不是用砖而是用厚重的书本建起的墙壁。
　　
　　 当然，在这期间他一直确信自己来到这世界，必定是要有所作为的，他选择的这条路是如此明确，甚至带有命令的性质……哦，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另一方面，他又何尝不是刚刚开了个头？时光飞逝，卓尔克博览群书，并且竭尽全力地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来理解身边的这个世界。他的怀疑自然没有给过他片刻的安宁，可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分坚定的青年了。他会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直到最终。如果一个人总是半途而废，那他是不会找到任何出路的。
　　
　　 也就在这时，他开始了写作。我记得，似乎是尼采说过，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作家，只要他（她）付出十年的努力，不断练习，并真正下了决心要超越平庸。卓尔克在开始的八年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算得上作品的文字，只是写下了几千页很快就不知所踪的日记和一堆半成品的“哲学小说”。不过，他还是常常觉得那些时间并没有白费。毕竟，保加利亚人总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是吗？
　　
　　 认识那个来自东德的女孩纯属偶然。在最初的日子里，多琳·微丝特菲尔在他看来甚至有点滑稽和无能：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塑料宽边眼镜，穿着松垮垮的亚麻布裤子，并且坚信着真正的社会主义仍然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在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个女孩有多么顽固，并且不知为什么，总想要影响她，改变她，征服她……爱之奴隶的迷茫……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当他们想起那时的情景还常常大笑不止……
　　
　　 然而，在一个不经大脑思考的情况下，他做了一件非常卑劣的事情，他辜负了某人——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变得意气消沉——消沉到极点，要不是有一些善良的人正好在他旁边，他可能会落得一个糟糕得多的下场。幸好，这善良的人们就在那里……
　　
　　 在令人愉快的一天——那是在暮春时节，一个处处万紫千红的保加利亚的美妙春季——他带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在口袋里放了一盒火柴，就来到了他公寓后面的草坪上。他的手续只花了几分钟就办完了，而且——令他吃惊不已——根本就没伤到他一点皮毛。他本来盼望着一次从内而外的巨痛，一次火刑，一次阉割——而在所有这些之后，是一小堆骨灰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因为他怕火的邻居，这个计划泡汤了。
　　
　　 要是没有多琳的帮助，他十有八九是过不了这个坎的。最终，他去了柏林。紧接着，两德就合并了，对他来说这混乱来得倒正是时候，他的不守秩序的天性倒恰好适应了这个时代的怪异，对德国人来说，他不属于任何类型……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几年之后，在掌握了这门新技术之后，他成为了一个自由职业者，这总算给他在金钱和时间之间找到了一个他寻求已久的平衡点。与此同时，一个孩子出生了，接着又是一个……一切看来都完美无缺，卓尔克也渐渐忘记了他年轻时代的梦想……
　　
　　 就在这时，隐隐约约地，一个灰色的感觉开始不断骚扰着他。他快要四十岁了，开始秃顶和发福了，他头脑里的新思想已经渐渐被淘汰了，疲倦、无聊的情绪开始占上风……该死！我伟大的计划，我不羁的梦想，都上哪儿去了？我的生命，我自己，又上哪儿去了？
　　
　　 然而，幸运又一次降临在他头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一个厚脸皮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脑海深处——她叫作红头发的安妮——她冲他做鬼脸，坚持要获得自己的生命。最初，他拒绝认真对待她，并且想把她做成一个游戏——给他自己，也给他的孩子们消遣。但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甚至还相当可气——这个计划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还有，哦，当然了，也耗费了大量的金钱——卓尔克准备接受一切告吹的现实。可是安妮没有！看上去这个女孩根本不打算走！她继续做着鬼脸，所有驱赶她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这时，卓尔克开始害怕了。“听着，换了在十年前我早就要发火了，为什么你还不消失？走开，大门已经永远关上了！不，不，不！再也不要什么游戏了，我是个严肃的人，我已经有家有孩子了！别来烦我，小家伙，难道你不明白这有多危险吗！”
　　
　　 一切都无济于事。安妮继续留在她原来的地方，倔强得像个小牛犊，就是不肯离开。卓尔克于是开始耍诈。“好吧，那么我们就来画一套你的连环画吧。这像样多了，对不对？然后你就让我清静一下吧，好不好？”
　　
　　 这一回还是没有结果。安妮坚守在原地。带着恐惧的颤抖，卓尔克终于投降，并开始写作。自然，一开始这并不顺利。“我和你说了，这不会有什么用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句！”——他冲着那个小女孩吼叫，可她只是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用脚打着拍子。
　　
　　 直到这时，卓尔克才开始认真考虑到伟大的文学，教育的原理等等一些问题。要是她非这样不可，那为什么不试试？他们就这么开始在一起玩了——两个不同年纪的孩子——他们竟然找到了乐趣！不同的冒险开始了，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他们俩在阴暗的森林里游荡，终于在欢乐中找到了共同的心灵归宿。最后，“鬼怪森林”就这样诞生了。
　　
　　 所有这些事将会发展到一个什么地步，他们俩谁也无法预见。不管怎样，他们已经在一起共度了一段奇妙的时光，要是他们够幸运的话，也许这段友情的魔力还<